說好一個澳門故事 — — 訪徐欣羨導演 (三之四)

蕭家怡
5 min readJul 23, 2017
《骨妹》劇照

不把澳門當「佈景板」
數算近年的電影,在澳門取景的絕對不算少:《伊莎貝拉》、《激戰》、《飛虎出征》等等,但就如徐欣羨在之前的訪問中提到,她不是想拍一套以澳門為佈景板的電影,而是實實在在地拍一套澳門電影,講一個澳門故事;那問題就來了:這個故事為何要定在九十年代?甚至在電影中,由台灣回到澳門的詩詩被問及現居地如何時,她的回答也是「像舊日的澳門」。

「我覺得這的確是一個情意結。因為雖然大學四年間都有斷斷續續的回澳,但始終也有一段時間是處於離開這狀態,那種回來後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改變了的感覺很強烈。回想最初那個版本,圍繞兩個骨妹的這條主線沒有太大改變,但變化最大就是加重了對當下澳門的感受:覺得澳門變化很大,總是很懷念舊日的澳門。」但同時,徐欣羨也承認電影中的梁詠琪其實也不太「現在」,反而更像遊客。然而,一個土生土長的人離開後回來卻只能當遊客,不就正好道出巨變之所在嗎?

除了舊澳門和今天的澳門外,台灣這地方也是《骨妹》中另一個重要場景,因為在這裏,詩詩擁有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一家小民宿,活脫脫就是今人想要移民台灣後的理想生活。但關於這一設定,原來也曾遭「投訴」,認為導演將台灣美化了,「特別是丈夫的暖男形象,但我想這是因為我將自己在台灣四年大學生活中感受到的自由、人情味投射了進來,不過其實當年的骨妹阿姨中真的有人嫁到台灣,因為那些年的台灣客不少,所以這情節是合理的。」只是合理以外,徐導也坦承這句「像舊日的澳門」是自己的想法,「大概是我跟編劇討論時表現了這點,而編劇就把它寫出來,但台灣的人情味、人與人之間的相近就真的很像那些年的澳門。」

假如你有看過《骨妹》,應該記得詩詩之所以要回到澳門,是因為一張保單,而現實中這份保單也的確存在,甚至是催生出電影的關鍵元素︰「我的媽媽是一位保險經紀,所以小時候就有接觸過這班骨妹阿姨,當時年紀小,媽媽沒有明言她們的職業,只覺得這群會上來我家邊打麻將邊講粗口的阿姨跟平日見到的很不同,到後來長大了,媽媽才道明這群阿姨的身份和故事。」在真實的世界裏,也真有這樣的一個遠嫁台灣的骨妹阿姨,但她遇上的不是暖男,而是一個虐打自己的丈夫,最後更命喪丈夫之手,但根據法律規定,身故的阿姨留在澳門的兒子因為未成世而不合資格領取保險金,反而要將賠償拱手予殺人的丈夫,當年的一眾骨妹義字當頭,東瞞西騙,最終等到兒子成年,順理成章取得賠款。「但這兒子取得賠償後很快就花光了,因為他確實對這世界充滿不滿,很慘!」徐導演娓娓道出這個屬於《骨妹》的原型,說真的,故事性也不少,所以人生與戲的確也難以分清,只是在現實的版本裏,更多了一份大社會下的小無奈。

「那為何要為詩詩和靈靈之間摻入情感元素呢?」說的故事的由頭,我好奇的問了這個大家都應該會想過的問題,特別是電影上映後,我的面書由有不少朋友都曾經疑惑過,覺得《骨妹》中的同性愛戀講得模糊,甚至是不痛不癢,「其實這部分的內容曾經被我剔走過,但最後又拿了回來,甚至編劇也曾經與我討論過這事,她說如果我想的話,可以去盡啲,但我說不必了,保持這樣就好,因為我覺得情感表達可以模糊一點,那種曖昧和流動性其實是很普遍的,假如我不強加一個標籤,她們之間的可以是單純的一種愛,或許是家人之間的愛,也可能是朋友間的愛,然而,不能否認的是,她們之間的一定是愛;只是因為社會的大環境,各種標籤和誤會,令她們錯過了彼此,但假如沒有了這些,我相信她們一定可以走下去,以任何身份也好,可以走下去。」

電影中,詩詩和靈靈的分離始於九九回歸的一刻,倒數過後,兩人各行各路,與過去說再見,有心解讀的人自然會覺得這樣的安排極富政治含意,「其實在倒數時離別這一幕是很早期就定好的想法,因為戲劇上需要這樣的安排,讓她們在一個開心的大環境下分離,而且靈靈是要裝開心的,所以很早就覺得場景是一個倒數。至於回歸倒數則有幾個原因,我做了一些研究,知道回歸當天是有一些藝術表演,而警察在倒數後就有拘捕行動,當下會覺得因為警方的行動而造成混亂,再因混亂而令兩人走失這事很有畫面,但後來又覺得這樣的設定實在有太多前題需要交代,所以就放棄了這想法,但將回歸留了下來,因為對澳門而言,這也的確是一個離別,一個明顯的轉變點。」

既然電影中將回歸作為轉變的開始,那導演本人又是如何看待回歸前後的澳門呢?「其實我覺得跟回歸相比,賭權開放前後的澳門有更大轉變,是整個社會的轉變,那種轉變不單是指城市外觀的變,而是因為太多人投身賭場或相關行業,連帶澳門人也改變了,這是很明顯的。」的確,大環境影響當中的人,裏面的人隨着大環境變,到頭來就是一起的變。「感覺澳門人變得現實,從前是有份安穩的工作就可以,現在就變成了『怎麼你大學畢業只有一萬元收入這麼少,派牌都比你高呀』,但可能他這一萬元收入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卻不會有人關注這點;所以價值觀是變了,令年輕人的選擇也少了,除非他可以抵拒到外間的壓力,抗拒到別人隨意也能賺取到比自己多很多的收入。」

「不只年輕人自己要抗壓,連帶他的家人也需要。」我聽罷,一邊點頭如搗蒜,一邊補上這句,而徐導演笑着同意,也想起了自己這幾年間的經歷,「我爸爸在我碩士畢業後也『哦』過我,近來算是好了一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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